《韓非子-外儲》裏記載了一則故事：
有一個衞國人吹噓自己能在荊棘的尖端雕刻獼猴，燕王對此十分好奇，這個衞國人要求燕王半年中不到內宮住宿，不飲酒吃肉。
在雨停日出、陰晴交錯的時候再觀賞，只有這樣，才能看清楚他在棘刺尖上刻的猴子，燕王因此將他供養了起來，卻不能看到他雕的猴子。
後來有個鄭國的鐵匠過來向燕王戳破這個謊言， 這個鐵匠是專門製作刻刀的，所有被雕刻的東西必須要比雕刻它的刀鋒大才可以，如果這個衞國人能在荊棘尖頭上雕刻，那麼他的刻刀刀鋒必然要比荊棘尖頭還要小才行。 於是燕王要求查看這個衞國人的刻刀，衞國人知道自己的謊言被戳破後，趕緊連夜逃走了。
在區塊鏈領域，礦工可提取價值（Miner Extractable Value，簡稱MEV）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。它指的是礦工或驗證者通過操縱交易順序（如插入、重新排序）來捕獲額外利潤的行為。這種操縱往往損害普通用户的利益，導致滑點增加、網絡公平性受損。需要特別強調的是，本文討論的MEV主要聚焦於搶跑（front-running，即礦工提前插入自己的交易搶佔機會）和三明治攻擊（sandwich attacks，即礦工前後夾擊用户的交易以獲利）等惡意形式，而三角套利（triangular arbitrage）這種基於市場價差的正常套利行為不在討論之列，因為它更多是市場效率的體現，而非權力濫用。
正如古語“棘刺雕猴”所描述的那樣，古人用比荊棘尖頭還粗的刀鋒在荊棘頭上雕琢猴子，雖技巧精巧，卻勞而無功，最終徒勞無益。在對抗MEV的努力中，許多方案表面上精雕細琢，卻未能觸及問題根源，反而加劇了不公。Proposer-Builder Separation（PBS，提議者-構建者分離）便是這樣一個典型，它被寄予厚望，卻本質上只是“棘刺雕猴”式的誤區。本文將首先闡述對抗MEV的核心要點，然後針對PBS進行深入剖析，揭示其如何非但未根治問題，反而強化了礦工-用户之間的權力不對等。
抗MEV的要點
有效對抗MEV，需要從【交易定序】這一根本問題入手，確保對等、去中心化和可驗證性。這些要點如同區塊鏈的基石，缺一不可：
（1）削弱權力的不對等：在傳統區塊鏈中，礦工掌握交易排序的絕對權力，而普通交易者則處於弱勢。這種不對等允許礦工輕鬆實施搶跑或三明治攻擊，侵蝕用户利益。抗MEV機制應通過隨機化排序或用户主導的交易捆綁等方式，平衡這種權力天平，讓交易者也能擁有一定的話語權，避免礦工“一手遮天”。
（2）可驗證的結果：機制設計應強調客觀性和可審計性。以簡單算術為例，若要求所有節點計算1+1，結果必為2，因為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形式邏輯。反之，若任務是評選“世上最勇敢之人”，答案將主觀紛紜，無法驗證。在區塊鏈語境中，可驗證性意味着交易排序和MEV提取的結果能被所有參與者獨立核實，避免隱秘操縱。
（3）去中心化執行：中心化執行猶如獨裁統治，賦予單一實體無限權力，可隨意操縱交易。若執行過程依賴少數節點或組織，便易滋生濫用。真正的抗MEV解決方案必須將執行分佈於眾多獨立參與者，確保無一實體能“為所欲為”，從而維護網絡的韌性和公平。
這些要點構成了對抗MEV的堅實框架，只有以此為基礎，機制才能真正守護用户權益，防止網絡滑向中心化深淵。
小偷死，大盜猖
PBS作為以太坊生態的一項關鍵提案，常被視為MEV的“剋星”。以太坊創始人Vitalik Buterin在其筆記中論證PBS能增強審查抵抗並緩解MEV問題。
他提出，通過分離塊提議者和構建者角色，並引入拍賣機制，PBS可防止MEV氾濫。
（鏈接： https://notes.ethereum.org/@vbuterin/pbs\_censorship\_resistance ）
然而，這種樂觀論斷忽略了PBS的內在缺陷：它並未從源頭約束礦工的交易定序權，而是對MEV利益進行再分配。
首先，PBS排序的結果缺乏客觀驗證其公正性的機制。沒有一套既定的客觀標準供提議者和構建者遵守，這意味着網絡參與者無法確知他們是否真正避免了MEV攻擊。例如，在構建塊時，構建者可以隱秘地插入自己的交易，而提議者則可能選擇性地接受這些塊，卻無從審計其公正性。
看起來PBS對【提議-構建】做了權力分割，但實際上這種不可驗證性打開了聯合壟斷的大門：提議者和構建者完全可以串通，甚至某些寡頭自行兼任兩者角色，掌控整個過程。Vitalik所倡導的定序與執行分離初衷，本意在於提升去中心化，但PBS的實現卻適得其反，無法真正分散權力，反而強化了少數實體的控制，違背了去中心化的本質。
其次，散户並非MEV的主要肇事者。普通用户缺乏定序權，若嘗試搶跑或三明治攻擊失敗，還須承擔手續費損失，這大大抑制了他們的動機。相反，礦工作為定序權的掌控者，幾乎零風險地攫取MEV利潤，交易者將交易提交到礦工手裏，礦工看着這些交易內容從中計算讓自己獲利的方式並插入自己的MEV交易進去，這等於是交易者在跟一個能看到你底牌的對手在打牌，幾乎沒有贏的可能。通過PBS，這種權力不對等非但未緩解，反而趨於惡化：
- 某些隱私節點封閉交易池，剝奪了交易者的知情權，讓普通用户更難洞察並參與機會。
- 資源雄厚的構建者正逐步壟斷市場。根據最新數據，在以太坊主網上，前三大構建者（Titan Builder、BuilderNet和Quasar）已佔據90%以上的份額。 這種擠出效應讓小型構建者難以為繼，進一步加劇中心化。
(鏈接：https://explorer.rated.network/builders?network=mainnet&timeWindow=1d&page=1)
PBS的真面目在於消滅散户MEV攻擊者，同時聚合大型MEV玩家（礦工羣體）。表面上，MEV攻擊頻率似有下降，因為散户被邊緣化；實則這是“贏家通吃”的殘酷現實，大型實體瓜分所有利益。這不僅強化了中心化，還放大了礦工與用户間的權力鴻溝。Vitalik的分析雖突出PBS在審查抵抗上的潛力（如通過輔助拍賣抬高攻擊成本），卻低估了其在MEV再分配中固化不公的副作用。最終，PBS違背了抗MEV的核心要點，猶如棘刺雕猴般費力，卻未能雕琢出公平的網絡生態。
總之，對抗MEV需追求更深刻的變革，如用户主導排序或強化可驗證機制，而非PBS式的利益洗牌。區塊鏈社區應以此為鏡，避免重蹈“棘刺雕猴”的覆轍，轉向真正高效、公平的解決方案。
原作者：魏文侯
原文：https://lawliet-chan.github.io/2025/09/19/PBS%EF%BC%8C%E4%BB%...
